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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(2 / 2)


淳子拂开脸上的发丝,然后,从旁边朝着那三个并排的年轻人猛然甩头。



一股力量流畅地释出,热气扑打在淳子的脸颊上,她完全掌控了力量,就像老练的驯兽师在挥鞭时算准微小的距离和强度,甩出来的热气,她自己看得一清二楚。



「浅羽」试图躲开这跟鞭子,笨拙的努力只成功了一点点,他弹到后面,被抛到输送带上,即便如此,他还是躲过了一劫。另外两个被热波鞭打到的一瞬间,全身立刻起火,脸部、双手、头发都在燃烧,连惨叫声也像是着了火似的。倒卧在输送带上的「浅羽」瞪大了眼,凝视着手脚狂乱挥动、浑身起火的两名同伴,他自己的裤脚则冒出了烟。



(这回你死定了。)



淳子瞄准「浅羽」,「浅羽」也看着淳子,他没打算逃,只是频频摇头,像要阻止淳子似的,伸出一只手挡在前面。就一只手,不是两只。



(伸出你的双手,跪在我面前,哭着求我饶了你。想必你们刚才也让那个倒霉鬼这么做过吧?你最好跟他一样,趴在地上求我饶你一命。)



体内的能量还在沸腾,好久没有出现这么强大的威力了。能量一直在等待,等待着这一刻。



淳子仰起下巴,凝视着「浅羽」。她摆动下巴,准备发射下一波热能。这时,「浅羽」把手伸向牛仔裤的口袋,一边大叫,一边掏出某种东西对准淳子。



是枪!淳子在察觉的一瞬间,感到肩头一阵剧痛。



这一击效果强烈。淳子感觉身体弹到空中,往后飞了出去。这就是枪吗?脑中闪过几近感叹的情绪,这就是枪的威力吗?



她的背部先着地,后脑杓撞到地面,眼底窜过闪光,左肩疼如火烧。她知道某种温热的东西正沿着手臂流下,是血,她流血了。



淳子拼命与逐渐模糊的意识对抗,不能晕倒,一定要站起来,一定要去追「浅羽」,还有那个差点被扔进水槽的倒霉鬼,他的生死全看淳子怎么做。一定要救他!淳子挣扎着试图起身,按着强烈晕眩的脑袋,抓着地板。



这时,枪声再度响起,还有脚步声,他要逃了——是浅羽!淳子以为自己又中弹了,不过感觉不到新的冲击也没有剧痛。浅羽开枪打了谁?



淳子用手肘撑着身体,好不容易才直起上半身。这时,她听见那扇铁门被推开的声音,定睛一看,外面路灯的光线从铁门的缝隙照了进来,形成细长的长方形区块,只见浅羽正钻过那里往外逃,头也不回,甚至没关上铁门,只是没命地逃走了。



淳子的周遭到处都是红色火焰,不过火势没有刚才那么旺盛,已逐渐地转小了,这表示被她击中着火的那些男人,身上的衣服、头发、身体快被烧光了。淳子一一细数,一、二、三,摆平了三个人,只有浅羽溜掉了。



她踉跆着屈膝爬行,靠近水槽,那个刚才还靠着水槽边的倒霉鬼,现在已经倒卧在水槽下。在摇曳的火光中,他侧躺着,蜷缩着身子像是要自我保护似的。



那人的侧腹湿了一片,身上的衬衫也裂开了。刚才的枪声,原来浅羽瞄准的人是他,浅羽发现他还活着,所以又补了一枪。



他的右脸朝上,在火光中看起来苍白如蜡,双眼紧闭着。淳子爬到他身边,伸手碰触他的头发,抚摸他的头,摩擦他的脸颊。还好,还有一点暖意。



「振作一点!」她说,「拜托,请你睁开眼!」



拜托……,淳子反复地说了好几遍,她知道自己的声音嘶哑,一边低语拜托、拜托……,一边拍打他的脸颊。



对方的眼皮猛然一动,睫毛轻颤。靠近一看,年纪跟淳子差不多,虽然比那个浅羽及那些化为灰烬的同伙年长,毕竟还是年轻人,现在就死掉也末免太早了,更何况是这种死法。



「振作点!」



她抓住青年的肩膀,用力摇晃,对方的头倏地一动,睁开眼睛,只睁开一点点,那眼神涣散无光,淳子凑近他的脸。



「加油,你不能死,我帮你叫救护车,你一定要加油。」



他听到淳子的声音,嘴唇颤动,有一只眼睛完全睁开,搜寻着淳子。淳子把脸贴近,他的视线终于捕捉到淳子。



那只眼睛充血而湿润,在眼窝中游移不定,仿佛看到了无法置信的事物。淳子伸出右手用力握紧他的手,大声说:「我是来帮你的,没事了,那些坏人已经走了,你在这里别动,我马上找人来救你。」



淳子说完正想离开,对方竟用意料之外的力道,反握着淳子的手并拉住她。淳子的左臂已经使不上力,疲软地垂在身旁,所以右臂一被拉扯,立刻失去重心,一屁股跌坐在对方身边。



他的脸就在她旁边,两人的距离像情侣般那么靠近,淳子看着青年的脸,从他那干裂、沾着泥土的嘴、流出了鲜血,左侧鼻孔也在滴血。



青年蠕动嘴唇,挤出声音:「救……,救命……」



淳子用力点头。「好,我会救你的,没事了,你放心。」



青年闭上眼睛又睁开,痛苦地摇动脖子。



「请.……救命。」



他松开握着淳子的那只手,拽住她的衣服,拼命拉扯并重复着。



「请你……,去……,救……」他的嘴唇抖动。「救……,救她。」



淳子倏然屏息。



「她?还有其他人吗?」



青年的眼皮颤动,痉挛似地不停发抖,从湿润的眼睛流下一行泪水。



「是你的朋友?女朋友?那个人在哪?」



淳子凑近他大声问,一边陷入一种冻结般的可怕预感,就算这个濒死青年不说,答案似乎已经明了。



女人!这票人,像浅羽这种浑蛋,不可能放过女人。原来被攻击的不只是这个年轻人。他们是一对情侣吗?



「她在哪里?」



青年痛得整张脸都扭曲变形了,他拼命扯动嘴角,试图发出声音。



「被、被带……,带走了……」



「被那些家伙?」



青年点了一下头。



「你知道他们去哪里吗?你当时也在场?」



青年又流下泪水,一边吐血,一边紧抓着淳子的衣服。



「车、车……」



「车?谁的?他们的?」



「我……,我的……」



「被他们抢走了?」



「她……」



「她还坐在车上?只有你被带到其他地方毒打一顿?是这样吧?」



「救、救她……」



「我知道了,我一定会救她,她被带去哪里,你不记得了吗?有没有什么线索?」



淳子感觉对方原本紧抓不放的手,逐渐放松了。快死了,他快断气了。



「拜托,你一定要挺住!你不知道她被带去哪里吗?告诉我!」



青年的脑袋颓然一沉,眼睛眨动,嘴巴一开一合地大口呼吸。



「奈、津、子。」



他哑着嗓子挤出这个名字以后,手就猛然垂落,半睁的眼睛失去了焦点,身体抖动了一下,吐出一口鲜血就断气了。周遭的火焰越来越小,四周又恢复原本的黑暗。在黑暗中,淳子清楚感觉到青年的生命钻出了身体。



「太过分了。」淳子低语。



她瘫坐在地上,右手勉强抱着青年的头。工厂内,此时此刻惟有淳子一个人活着,那三名恶徒被烧得焦黑,在黑暗中几乎难以辨认,尸体周遭还有微弱的火舌明灭不定,宛如群众在尸身上的饥饿昆虫,贪婪地搜寻是否还有可燃物。这些火焰是淳子忠实的使徒,也是绝不会弄错目标的刺客。但是,终究还是救不了这个倒霉的人。



此外,还有一个人落在他们手里,是这人的女友。



(奈、津、子。)



这应该是那女孩的名字吧。奈津子,她今晚被浅羽等四人掳走后,不,包括现在,到底遭遇了什么……,淳子一想到这里,霎时紧闭双眼,一股恶寒窜过背脊。



我得站起来,不能消沉下去,我要去救奈津子,否则就来不及了。



淳子置身于即将消失的火光中,膝上抱的那男人身上流出来的血与她左肩伤口的血一样浓暗,那颜色令人怵目惊心。侧腹中弹的男人出血情况远比淳子严重,他的身体有一半已经染红了。



淳子迅速摸索他的身体,也许有什么东西可以查明他的身分。他西装外套的内袋和长裤口袋空空如也,想必皮夹和驾照之类的东西早就被浅羽他们抢走了。不过,她发现对方的西装领子内侧绣有姓氏的罗马拼音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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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是藤川先生吧。」淳子念出声来。



她托着青年的头,把他轻轻放到地上,然后站起来。在最右边那具焦尸旁,有一支手电筒依然好端端地亮着,只有灯罩的玻璃碎了。淳子捡起来,四处照射,在那三具焦尸身上及周边仔细检查。也许能找到什么线索或什么东西,有助于查出这些人平日厮混的场所。



然而,那三具尸体烧得太彻底,几乎派不上用场,其中一具本来还穿着印有大型商标的外套,现在连那个商标都无法辨识了,那三个人都烧得干干净净,连体型也缩小了一号。



淳子再次觉悟,今晚自己发挥了最大的力量,她猛然想起几年前的那次大释放,当时,目标是四个人……



淳子以鞋尖将尸体翻转过来,捏起烧得仅剩下一点点的衣领,仔细检查三具尸体。她左肩上的痛楚已经不再像火烧般,相对的,大概是因为失血吧,她感到强烈的畏寒且阵阵晕眩,胃部好像被拎起又放下,有些作恶。



她没有罪恶感,一丁点也没有。对她而言,这间工厂内的人类尸骸只有藤川这名青年,就这么一具,另外三具只不过是来路不明的兽尸。



她重新找过一递,还是没找到可能的线索,因为实在烧得太彻底了,早知道应该考虑一下再施力……。不过,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也别无他法。



她移动手电筒,照向浅羽逃走的方向,只见漆黑的地面和工厂内眼熟的器具,还是没有线索吗?



淳子抬起头,竖耳静听。两次枪声,说不定被附近的人听见了,早已报了警。



可是目前为止,笼罩工厂的深夜静谧似乎毫无变化。刚才的枪声,不可能没有传到外面,一定有人听见了吧。然而,对于早已习惯宁静夜晚的小镇居民来说,恐怕很难把电影或连续剧里出现的枪声,与现实生活中类似的声音联想在一起吧。纵使被轰然巨响惊醒,八成也以为是哪辆车爆胎,或是不悦地认为附近的年轻人在半夜制造噪音,然后又钻回被窝继续睡觉。



这就是淳子与其他人的不同。淳子知道现在的都市早已成为杀戮战场。



(看来我得去报警了!)当淳子转念放下手电筒之际,感觉好像踩到某种东西,弯腰捡起来一看,原来是个火柴盒,好像是哪家酒店的,店名是「Plaza」,下面印着电话号码,翻过来一看还有地址和简图——东京都江户川区小松川。距离该处最近的车站,是都营地铁新宿线的东大岛站。



那盒火柴只用掉一支,整体还很新。是浅羽遗落的吗?是他被热波打到时,从口袋里掉出来的?



淳子把那个放进口袋,然后勉力地挺直身体,回到藤川身旁,蹲下来抚平他的乱发。她念头一转,脱下手套,将手掌按在他染血的西装上。淳子的手心沾上了藤川的血,接着,再按着自己左肩上的伤口。淳子祈求,借由血液的混合,将藤川死不瞑目的悔恨从伤口融入体内。



「我发誓,一定会替你报仇。」



淳子低声说完后,站了起来。



走出工厂,清澄如水的冰冷夜气包覆着她,仿佛做了一场恶梦,左臂抬也抬不起来,身体摇摇晃晃地无法骑车。她以右手勉强推车前进,回程看到第一座公用电话亭就进去拿起话筒报警,彼端传出警员干练的应答,淳子压低着嗓音说:「田山町三丁目的国宅旁边有一座废弃工厂,有人死在里面。」



「啥?有人死了?」



「我听到枪声,好像是不良少年惹事。」



「喂?请问您现在从哪里报案?」



淳子不理会警员焦急的询问,径自用单调的声音继续说:「有一个男的被杀了,还有一个女的被绑架。犯人当中有一个年轻人姓『浅羽』,被杀的男人是『藤川』,他的车子也被抢走了。」



她说完这些,就挂断电话。一股寒气令她浑身打哆嗦。



警方自有一套办法,还有机动力和人力。不知道是他们先找到「浅羽」,救出「奈津子」,还是淳子比他们早一步。不管是谁都无妨,淳子自己也知道不可能独力完成,为了「奈津子」,应该提高救人的机会。



警方有组织上的优势,不过论机敏则是淳子略胜一筹,而且就算警方想先抓到「浅羽」,到头来,淳子该做的还是会做。



她要杀了「浅羽」。



淳子推着脚踏车一边朝公寓赶路,一边感觉热泪盈眶,她连拭泪的力气也没有,就这么走着走着,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滚落,最后,索性压低声音痛哭。



那些泪水,掺杂了她对今晚这场意外之战与杀戮的纯然恐惧。淳子现在才感到双膝发抖、伤口刺痛。可是她不承认,她是因为哀悼「藤川」才哭的,这些泪水只为了藤川与尚未谋面的奈津子而流的。



淳子报案以后,警方不到十分钟就赶到了,最先抵达的巡逻员警,一踏人工厂,立刻被弥漫的臭味薰到作呕。



报案者说的没错,那里有尸体,有一具疑似遭到枪杀的年轻男子遗体。另外三具,由于散布各处所以数量一看就知。但是在阴暗的工厂内,无法立即判定那是人类的尸体。



他们同样都遭到烈火焚烧。



工厂内,有些机具用手一摸,还残留着不至于烫伤的温度,警方推测,不久前,这里应该释放出大量热能。其中一名警员,在炭化的遗体旁发现一根熔化变形的旧铁撬。



「这是什么啊?」一名警员低喃。



「凶手该不会带了喷火器吧……」



警车一辆接着一辆疾驶而来,即使淳子人在公寓里也听得到阵阵刺耳的警笛。淳子一回家就脱下衣服,查看左肩的伤口,一看到血块和剥落的皮肤,一阵头晕眼花。



不过,还算幸运。她用纱布沾上消毒水擦拭伤口后才发现,子弹并未打中身体,只是皮肉伤。



可是……,淳子皱着脸。



虽然只是轻微擦伤,但是在遭到枪击时,那股强大的威力简直就像被铁锤重击,整个人被抛到后面去。一般枪械不可能有这种威力,一定是口径很大又很危险的枪。像「浅羽」这样的年轻人怎么会有威力这么强大的枪?



淳子勉强包扎完毕后,可能是因为失血吧,感觉好渴,她踉跄地走到冰箱前,就近拿起盒装果汁牛饮,一口气灌了好几口,可是胃受不了,她马上冲进浴室吐了出来,就这样倚着洗手台,晕了过去。



赫然回神时,只见水龙头仍开着,她急忙捧水洗脸,看样子并没有昏倒太久。她一站起来,感觉清醒多了,试着动一动左臂,一阵剧痛立刻窜入骨髓。她从衣柜里取出旧丝巾,把左臂吊起来。这样好多了。



打开电视。果然,有些电视台还在播放深夜节目,但并不见新闻快报,想必不到早上是不会报导这起事件吧。



淳子翻寻脱下的衣服口袋,掏出「Plaza」的火柴盒——营业时间:至凌晨四点。她看看钟,已经凌晨三点四十分。



来不及了……



不过,还是值得去看看,毕竟这关系到「奈津子」的安危。淳子开始行动。